岂有此理,一代帝王辛苦打下的江山,说放马就放马,看得如此轻率,楚睢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,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,大怒道:“混账!谁教你说的这些话!”赵亭峥倔着走上前,似乎想摸一摸他的脸,又叹了口气,放下了手。“你也知道气啊?从前你我为一体君臣,如今为一体帝后,我只是嘴上说说就过分了?你可是想实打实地真要去死了,我不稀罕你委曲求全来的帝位,只想堂堂正正地迎你入主东宫,我等了这么多日子呢。你在决议赴死之前,怎么不肯想想我?”她从来都会撒娇,如今这么一说,楚睢方才到喉咙的重话又一句也出不来了。他并非是没想过,而是怕。赵亭峥并非仅是妻子,在妻之上,亦是君王。既是君王,横亘在二人中间的事,便不是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,他的身体被系挂了事关北狄与大宁的世代矛盾,于是这去与留,生与死,便不止是儿女私情。于帝位相比,一个臣子的死去比活着更有价值。楚睢不愿赵亭峥在两者之间为难,更不愿有朝一日,成为帝王审视的目光下、天平两端的“选择”。他宁肯自己死个痛快。“……”看着楚睢沉默,赵亭峥也沉默了,半晌,浑身的黑水忽然躁动起来,楚睢登时一呆,她急忙转身,不让楚睢来看,匆匆道:“……明日有太医为你问诊,我先走了。”倏地一下,人不见了,楚睢有些不安地想着她那些沸腾的黑水,又忽然想到她冒出的那一番惊天言论,良久,重重地捏了捏眉心。……岂有此理。5赵平秋看着只剩一半人形的赵亭峥,有些惊诧,半晌,冷笑道:“把自己弄成半人半鬼,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?”她这些日子常常来赵平秋门口,里头供着母亲的灵牌,日日都有经人前来供奉诵经,赵平秋被强按在灵前。半面是人,半面是刃,赵亭峥气定神闲,懒洋洋道:“倒也不关你事。”赵亭峥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的,一半的身体连人形都维持不住。闻言,赵平秋又冷笑了:“……你又来做什么。”赵亭峥懒懒道:“这副模样不好看,与其吓死路人,不如来吓死你。”赵平秋:“……”她怒极直了直身体,又被一旁的僧人按下去跪着诵经,赵亭峥抱臂倚着门,懒洋洋看着她。赵亭峥的身体好像维持人形维持得很艰难,赵平秋背对着她,额头被压在灵牌前,半晌,却道:“你打算就这模样一辈子?”大宁女帝的刃是为世代先祖所传承,从来都是在体中,没见过人的一半都成了这副模样的。“暂时的,”赵亭峥吹了吹飘到眼前的落叶,微笑道,“我还得去看楚睢生孩子呢,吓着孩子怎么办。”赵平秋:“……”僧人照旧压着她诵经赎罪。戒了仙人香后,赵平秋的身体犹如万蚁噬身,每日间光是这般折磨便是犹如地狱。听说,赵亭峥登基后,血洗了仙人香的祸首,宫中那些个仙人被她拉去活剜示众,靠倒卖起家的富商们祸及三族,满门抄斩。只是如今的赵平秋,已经无暇去听外头的消息了。du瘾发作,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痛苦,从前还能勉强维持一副端方的帝王人样,到了后来狼狈不堪,痛哭流涕,赵亭峥每日都来看她,看着她跪在母亲的灵前哭嚎打滚。终于有一日,在她疲惫地瘫在灵前时,赵平秋叫住了赵亭峥。“给我个痛快。”她枯瘦的唇动了动。闻言,赵亭峥有些讶异,她微笑道;“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讨一口仙人香,倒是比我想得要有骨气。”赵平秋看着她,这只小怪物的身体已经慢慢地变回了人形,唯有脸上的眼睛与耳朵还在流淌黑水。她不知道赵亭峥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,但是从人变怪物,又从怪物变回人,想必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。“……想不想知道当年楚睢为什么要叛你?”赵平秋盯着她,呵呵道。登时,赵亭峥皱了皱眉,她好像想到什么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一样,道:“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,楚睢秉性刚直纯良,叛我定有他不得已的缘由。”赵平秋道:“你听不听?”“……”赵亭峥眯了眯眼睛,果然,赵平秋说:“你给我个痛快,我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。”殿中一片沉默,半晌,赵亭峥看着她枯瘦干瘪、只剩一层皮的身体,闭了闭眼睛,开口道:“说。”女人笑了两声,不知笑什么,半晌,平静道:“当年朕缠绵病榻,只得你进京封太女瞒天才得以活命。朕不放心身边的所有亲眷,尤其是荣贵君之众——当年荣氏一族势大,朕实在怕封太女的大典被荣君等人设计毁掉,扶老二登基。”